被禁止的血亲之爱（1）

波音七八七客机犹如一只巨鸟，开始向地面缓缓扑去。机舱里响起中英文的播报声：女士们、先生们，前方即将到达本次航班的目的地中国青岛……

看着舷窗之下的那片土地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

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，比我大两岁半，她刚出生时，生父就死于一场矿难。后来我妈嫁给了我爸，又生下了我。

我爸本是一个富二代，我爷爷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。当时他老人家想让我爸娶一个官员的女儿，可我爸却爱上了一个带着个拖油瓶的寡妇，于是被我爷爷赶出了家门。

尽管日子过得清贫，我爸努力工作养家，对我姐也是视如己出，一家人倒也温馨、快乐。

但好景不长，在我九岁那年，我爸因车祸意外身亡，扔下我妈、我姐和我成为了孤儿寡母。

我爸去世后，我爷爷想让我回岳家认祖归宗。当年他把我爸赶出家门也很难过，但父子俩都是倔脾气，谁都不肯低头，一直僵持到我爸遭遇车祸。所以我爷爷很痛心，就想着让我回归岳家。

我大伯奉我爷爷之命来找我妈，我妈本不忍母子分离，但考虑到我的前途，答应了我大伯的要求。可我说什么也不愿跟我妈、我姐分开，于是我大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，让我妈、我姐一起住到岳家陪伴我。

我怎么都没有想到，我妈、我姐来到岳家后，被我奶奶、我大伯母和我小姑当成了佣人。不仅是她们，就连家里一些资格老的佣人也对我妈、我姐呼来唤去。尽管我对此非常不满，并试图为她俩出头，怎奈人小言微，无法改变她俩在家中的地位。

我爷爷和我大伯总是很忙，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，我曾向他俩告过我奶奶三人的状，他俩也有告诫我奶奶她们。但那三个女人也仅仅是稍有收敛，很快又故态复萌。

我妈总是对我说，没关系，振豪，妈妈和姐姐挺好的，只要你能在岳家安安心心地呆下去，妈妈和姐姐怎么都好。每当这时，我除了眼里噙满泪水、紧握拳头以外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
有一次我奶奶和我小姑带着我和表妹出去购物回来，当时正值傍晚，我从小轿车上下来时，看到专供佣人们吃饭的平房里，我妈和我姐正跟几个佣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一张小桌子吃晚饭。

我姐抬头看到了我，对我嫣然一笑，又埋头吃饭。那一瞬间，我感觉到自己和我妈、我姐成了两个世界的人。我真想冲进去把她俩拉到我的世界来，或者呆在她们的那个世界中。可我却被我奶奶拉走了。

我有个堂哥，比我大四岁，比我姐大不到两岁，他是岳家上下唯一善待我妈、我姐的人，尤其是对我姐特别好。可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，对于改善我妈、我姐在岳家的地位，无异于杯水车薪。

终于有一天，我表妹污蔑我姐偷了她的生日礼物，我奶奶和我小姑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我姐是小偷。尽管在我堂哥的帮助下证明了我姐的清白，但我妈深知她和我姐再也无法在这个家呆下去了。

那天下午，天降大雨，我妈和我姐打着伞拿着行李，从岳家大铁门上的小门中跨出了岳家。我追了出去，非要跟我妈、我姐一起走，我妈无奈之下，打我、骂我，想把我赶回那扇大铁门的里面，我死活都不回去。

大雨倾盆中，我们母子、母女、姐弟三人，抱在一起痛哭。

时光荏苒。七年以后，我读到了高一，我姐读到了高三，我已长成翩翩少年郎，我姐也出落成了美丽婀娜的大姑娘。少年的我在这七年中，再也未踏入过岳家大门一步，一直和我妈、我姐生活在一起，虽然贫困，却幸福、快乐。

我和我姐都在同一所中学读书，我们家住在紧邻这座城市边缘的一个小镇上，那里青山绿水、风景秀美。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姐上学、放学，来回三十多里路。

我妈老说等攒够钱了，再买一辆自行车，以免我老是载着我姐怪累的。我说一点都不累，我愿载着姐姐一辈子。

有一天放学回家，我推着车和我姐走在乡间小道，两旁麦浪滚滚，远处青山连绵。

振豪，你想没想过有一天回到岳家？我姐看着远处的青山，突然说道。

我问她干嘛又问这个？这些年，她和我妈已不止一次提这件事了。

我姐从远处收回目光，幽幽地说，妈说，你还是回到岳家的好。

姐，你和妈……是不是烦我了？我说道。

哪有？她嘟着嘴说，只是妈说，你终归是岳家的后人，身上流着岳家的血，应该回去。而且，这样对你的前途也更好。

我有些着急了，驻足说道：姐，这么多年了，你和妈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？自从七年前的那天下午，我们三个人走出岳家大门后，我就对岳家关上了心里的那扇门……

我顿了顿，又说道：那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，你和妈在哪，家就在哪，如果我连家都不要了，还要前途干什么？

振豪，你真是这么想的吗？我姐看着我，眼中露出欣喜的目光。我知道，她其实舍不得我走。

我认真地点了点头，她对我嫣然一笑。我四下看了看，看到远处有棵大树，拉起我姐的手，姐，跟我来。

我们来到那棵大树下，我找了块坚硬、锋利的石块，剥下一块树皮，在光裸的树干上刻下了一行字——岳振豪、韩飞烟，永不分离。

我扔掉石块，对着我姐笑，她与我相视而笑。然后，我载着她，骑行在落日的余晖下。

半个月以后，我小舅从外地突然来到家中。他是我妈同父异母的弟弟，自打我姥爷去世后，他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跟我们来往了。

小舅还带来了我和我姐从未谋面的表妹庄小荞，那年她九岁。

小舅一直好赌，输得家徒四壁，老婆也跟别人跑了。他这次来，是为了把我表妹庄小荞托付给我妈照顾一段时间，他要和朋友一起去南方做生意。

他说：姐，只要我一挣到钱，就给你们寄来，等在那边安定下来，我就回来接小荞。

我妈说：你别惦记钱的事，只要你在外边好好的，比啥都强。小荞你放心，我会照顾好她的。

然后我妈又嘱咐小舅别再赌了，好好做生意。小舅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，临走前还以做生意需要本钱为由，找我妈借了一笔钱。

对这事，我和我姐私下里都劝我妈防着点小舅，别让他给坑了。我妈却说小舅毕竟是她的亲弟弟，再说他已知错开始走正道了。于是，我妈把她微薄的、但又几乎是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了小舅。

她怎么也没有想到，小舅把小荞扔给她，带着她的钱一去不返，从此杳无音讯，让我们这个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。

那天傍晚，天下着蒙蒙细雨，小荞不见了。我们三个人焦急地到处寻找，终于在镇上的公交车站找到了她。

小舅离开那天，我们带着小荞在这里送别他，所以盼父心切的小荞一个人来到公交车站，企图从到站的车上，看到她日思夜想的父亲走下来。可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开来，又开走，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，被雨水淋湿的小脸上，泪水滚滚而落。

我们把小荞带回家后，我妈一边用毛巾给她擦拭头上的雨水，一边埋怨她不该一个人跑出去，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？

妈妈……随着这声喊，一直低头不语的小荞忽然抬起了头。我妈吃惊的看着她。

姑妈，我可以叫你妈妈吗？小荞楚楚可怜地说道。

我妈一下就流泪了，她把小荞抱在怀里，哽咽着说道：可以，当然可以。

从此，小荞从我妈的侄女变成了养女，我和我姐多了一个妹妹。